房間 étudier

冬日,夜來的特別早。

逢長假,有晚睡習慣的我更是毫無止境的延長自己對夜的酖溺,常常接近清晨才開始有睡意,起床更是逢午后盡頭,天已染墨,總有一種永夜的錯覺。

那個夜晚,夢帶我湖邊,夢裡面我擁有一棟僅有三面牆築起的藕色小房間,空間沒有完全遮蔽的功能,空氣與外面通暢相連的。若從湖的一端,可以親易窺探到室內裝璜,裡面空無一物,只有漂亮的藕色壁紙,以及白色的天花板橫木文飾,是個歐式風格的房間,房子裡很冷,沒有壁爐,空間很暗。偌大的湖是房子面對的方向,湖是一面躺下的鏡子,傍晚的光線很暗,天空映照在湖面是全面性的藍黑色,藍黑色的風偶爾撩起湖面,形成一陣陣深刻的漣漪,像是一塊被抽動著的絹絲,幽幽的光澤,只為滿足暗處質感的想像。

我繞著湖的行走,不知哪來的力氣,拆了湖旁給旅客休憩的長椅,起火來取暖。木柴被火燒的吱吱作響,但火的顏色依舊是帶著藍黑,身體暖不起來,心情卻躁動莫名,從遠方望過去,大大的火堆從湖的這端剛好不偏不倚對到我湖另一端的房間的中央,好似房子裡有壁爐起了個火,整個房間亮了起來,燃成詭譎的紫。

我在父母的家中醒來,凌晨十分,腳底的寒意似乎從湖邊傳來,襲至我的身子、臉龐,喉嚨感到微微疼痛,不適的感受讓我無法在順利入眠,於是下床開了電腦繼續到書房工作。離家將近一年多,所謂的書房已經慢慢變型成父母的卡拉OK歡唱房,舊款的立方體電視、簡易的播放喇叭設備放置在以往我念書、工作的書桌上,書桌後方原放置文件的和室桌,現在堆滿了麥克風與一本本或開或闔的歌本,與一旁書架上面的滿滿的文學叢書、以及文具用品形成一種衝突的違和感,書房地上則堆滿了裝舊雜誌、雜物的紙箱,牆邊擱著爸爸的二胡……如此散亂充滿複雜氣質的房間,早已失去以往單純寧靜的動機。

瑟縮在早已失去自己氣息的房裡工作,感到陌生而煩躁,久久讓我無法定心工作,處於失眠又工作不得意的情形下,只好抱著電腦、筆記,遊牧到客廳媽媽的書桌上繼續嘗試筆耕,這是一個對外的交誼空間,平日鄰近的沙發上有許多的客人會於傍晚在那兒圍繞聊天著,不是一個鎮日工作的良好場所,但半夜隨著隔壁父母酣睡的鼻息韻律,卻感到格外的放心寫作。我蜷著身體,像一個胎兒,以膝靠胸姿態於過高的桌子上打字,如遠滕周作的對工作室的想像,以一種回歸母體的儀式來生產文字,伴隨著一盞白光的小桌燈,有著光暈(auru)夜晚的作業似乎有些神聖,但這姿勢終究違背人體工學,久了可是累煞腰骨,下了椅,需伸展身子許久,才能攤平筋骨。

少了自己的房間,落得失去工作的習慣步調與氣息,讓我開始同情起每天需要攤在床上打稿的室友。原本我們有一個處在陽台可用餐、工作兼用的桌子,室友在那度過了夏末與一個秋天,浪漫愜意,工作時可吹撫微風、觀賞落日,一邊抽著煙,喝著放在爐子熱著湯與茶水,但冬日一到,冷風逼著她退守到房子裡,於是她開始把床當做工作室,滿床散亂著書本、電腦、衣物、被子,她側躺打字的模樣頗有Francoise Sagan的風範,當我每天八小時以上待在陳舊不已的公司辦公桌上正經危坐的工作,回家看到她工作的光景是欽羨的。她為了維持這個作家般的打稿美感,她將自己的身子側成一座山,用單薄的骨盆及胸骨支撐起渾厚的身子,壓著可憐的左手,歪傾著頭,雙腳交疊如魚尾,背對著門口,面對牆壁與螢幕工作,如果她就此被塑成雕像,她一定是極佳的當代藝術,可惜長在她體內貌的神經不斷的傳出麻痛覺,讓她幾次無法繼續工作,央求買個室內桌。以往無視此需求的我,直到今日我在父母家嘗盡了快一個禮拜沒有自己工作場所的痛苦,我才發現一張桌椅,可以築起一個人創作的城堡。

從小沒想過自己會有離家的一天,買了一張桌子將原本放置雜物的和室房,清出一方念書工作的天地,那裡就是後來被改造成卡拉OK房的場域,十多年來我在此累積我的讀書品味,寫作習慣,以及不易被說服的思考邏輯,那一種微光的自信,讓我迄今就算離開那個基地,依然保有自我,像個陀螺蛋一般朝著自己的熱情中心鞭轉。有人說,一個離開故鄉的人,是馱著故鄉的文化面對世界。我想我是腦中存著家裡書房的形象,隨遇而安的落地生根,一支筆、一台電腦、一本筆記、幾本書,有了舒適桌椅,只要氣氛合宜,就可以閱讀寫作。自從離開那個充滿書籍、電影的房間,在異地居住,我對房間概念不再是購物、戀物的累積陳設,能夠簡單隨身擁有幾部經典的老電影、幾本今生最愛的作者書籍就能架構氣氛,旅者漂流,負擔越少,越能走得輕盈自在,其他的,看過了,想擁有就往記憶裡堆,比什麼都踏實。今日哪怕是僅擁有幾個鐘頭的咖啡店木桌上,我期許能夠隨時打開自己的心中房間,走進去,燃起熊熊的熱情,照亮整個空間。即使夜深了,關上的燈光像流沙隨風而勢,我依舊能如同現在坐在床前,明亮的反身思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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